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恶犬与乞丐

蔺巫林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嘉南鼻尖冻得微红,把脸埋在母亲棕色的大衣上。她在适当的时机开口,提出了自己仅有的要求:“外婆在打碗巷的房子可不可以先别租出去,留给我住一段时间?”沈素湘皱起了眉头。那套房子她有意出租,不过打碗巷位置偏僻,小广告贴出去两个月了,也不见有人联系自己。“你想自己搬出去?”沈素湘问嘉南,“不想跟你爸一块儿住?”嘉南一早打好了腹稿,避重就轻道:“打碗巷那边离文化宫近些,我平常去练舞更方便。”

主角:陈纵嘉南   更新:2022-09-11 11:10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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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纵嘉南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恶犬与乞丐》,由网络作家“蔺巫林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嘉南鼻尖冻得微红,把脸埋在母亲棕色的大衣上。她在适当的时机开口,提出了自己仅有的要求:“外婆在打碗巷的房子可不可以先别租出去,留给我住一段时间?”沈素湘皱起了眉头。那套房子她有意出租,不过打碗巷位置偏僻,小广告贴出去两个月了,也不见有人联系自己。“你想自己搬出去?”沈素湘问嘉南,“不想跟你爸一块儿住?”嘉南一早打好了腹稿,避重就轻道:“打碗巷那边离文化宫近些,我平常去练舞更方便。”

《恶犬与乞丐》精彩片段

二〇一五年冬,洛陵市冷得出奇,路上行人脚步匆匆,凛冽的风刮过幽深的巷,淡青的天裹着铅灰的云。

沈素湘收拾好行囊抛夫弃女的那天,空中飘着小雪,嘉南逃课去火车站送她。

母女俩沉默了一路。

沈素湘以为嘉南会哭,求着她留下来,结果出乎意料,嘉南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一言不发地替她拎着行李袋。

候车室人潮拥挤。

看窗外,雪越下越大,沈素湘催促嘉南:“赶紧回学校上课吧,离检票还早着呢,不用你陪着我耗时间了。”

嘉南点了点头,伸手挥了一下,平静地与她道别。

“等等。”沈素湘又把人叫住了。

她挤进人群,找到一家早餐店,要了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。

店里老板娘打开灶上蒸笼,掀起一团热气腾腾的白雾,手脚麻利地拿塑料袋装好肉包递过去。

沈素湘接过,隔着那片云似的还未散尽的热雾看见了不远处的嘉南,她还在原地,等她回去。

洛陵火车站已经很旧了,室内灯光昏暗,墙壁斑驳,据说政府已经规划好明年选址新建。

穿着灰色棉袄的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裹着灰白格子围巾,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。

仿佛她亦是陈旧的、黯淡无光的、等待被拆迁的一部分。

沈素湘心头忽生出一阵不忍。

她走过去把早餐给嘉南,又掏出钱包,抽出几张红钞塞进她口袋。

离别之际,人容易变得多愁善感,不复如往日里那般冷漠。

沈素湘语气温柔地叮嘱了几句,例如要好好学习,练舞也不能放松之类的。

话刚说完,嘉南突然伸手抱住了她。

这样的亲密接触让沈素湘愣了一愣,心肠也更加软了。

嘉南鼻尖冻得微红,把脸埋在母亲棕色的大衣上。她在适当的时机开口,提出了自己仅有的要求:

“外婆在打碗巷的房子可不可以先别租出去,留给我住一段时间?”

沈素湘皱起了眉头。

那套房子她有意出租,不过打碗巷位置偏僻,小广告贴出去两个月了,也不见有人联系自己。

“你想自己搬出去?”沈素湘问嘉南,“不想跟你爸一块儿住?”

嘉南一早打好了腹稿,避重就轻道:“打碗巷那边离文化宫近些,我平常去练舞更方便。”

沈素湘和嘉辉两人的婚姻破碎,夫妻俩离婚,嘉南被推到了父亲这边。

如今沈素湘远走,嘉辉再婚是迟早的事。

他们失败的婚姻如同坟冢,而他们唯一的女儿成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遗物,从此不会再有真心接纳她的家。

她需要替自己寻找避风港和可落脚的地方。

嘉南最终如愿要到了老房子的钥匙。

她对沈素湘说:“妈妈再见。”

她们终将分别。

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,年幼的女儿去文化宫上舞蹈课,在岔路口与母亲挥手告别。阳光覆满头顶的青槐树,她们踩着那片浓重的阴翳,走进各自的人生里。

出了火车站,寒意袭来,嘉南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。

挂在她手腕上的塑料袋迎风晃荡了几下,里面的包子已经冷了。

檐下有乞讨的老人口中喃喃有语,佝偻着背朝她伸出手,她把没动过的早餐送了出去,匆匆跑下台阶,攥紧了手中的钥匙。

回程的路上,手机震个不停。

嘉南掏出来一看,舞蹈群里已经炸开锅了,有数不清的99+的消息,也有找她私聊的——

“嘉南,柳老师去世了,你知道吗?”

嘉南脑海中空白了一瞬,又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突然炸开,眩晕的感觉让她的视线游移,无法集中,她艰难地将那行字看清。

群里全在议论这个事,屏幕上的消息越刷越快、越刷越快……

嘉南站在空旷的窄道上停住了脚步,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,耳边风雪声呼啸,无比喧哗。

一瞬,又归于宁静。



来年三月。

气温迟迟不见回升,春寒料峭。

晌午的太阳拨开云层,稍稍探出头,稀薄轻纱似的铺在洛陵一中的校园里。

尖锐的下课铃一响,各班教室里涌出密密麻麻的人群,朝楼梯间汇聚,直奔食堂而去。

教室里,八组五号的课桌上,书籍堆砌成一堵矮墙。

嘉南强打着精神,提笔记下黑板上几个文言虚词的用法,慢吞吞地拔下笔帽,合上书。

抽屉里的手机无声亮起,提示她收到一条新消息。

魏:“今晚七点,挽月会所。”

嘉南盯着那行字,过亮的屏幕光让她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。她顿了几秒,把对话框删除干净。

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冒出来——

魏:“缺席或迟到者将接受惩罚喔。”

魏的微信头像是猫,图片背景漆黑,猫身雪白,两只猫眼空洞地凝视着镜头。

细看之下,猫脸竟有几分像人脸,透着莫名的诡异。

嘉南胃里泛起抽搐,突如其来的疼感让她瞬间捏紧了手机的边缘。

她右手指骨紧绷着,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下“魏”字,然后在上面打了一个叉。

突然,已经息屏的手机再次亮起,有电话打进来,嘉南心里一窒。

看见来电显示“财神爷”三个字,又让她神经稍缓。

“喂?”

对面很吵,环境嘈杂,那道声音却清冽低沉,带着点儿懒散地问她:“你今晚几点回?”

嘉南怔了怔。

怀疑对方打错了电话,她和他之间划着楚河汉界,冷淡疏远,从不越矩,同住一个屋檐下,谁也不会关心谁几点回家。

“嘉南?”对面见她没出声,又耐着性子,喊了声她名字。

“在。”

“我问你,今晚几点回去。”

那头的风声更大了,像有无数旗帜被吹得翻飞。

嘉南想了想,斟酌着说:“不是很确定,怎么了?”

“我忘了带钥匙出门。”

原来是这样。

嘉南不能确保回家的时间,只好说:“我尽量早点回,你到时候敲门如果没反应,就再打下我电话。”

“九点前。”对面给她定死了时间。

嘉南犹豫:“我今晚有事情,可能要迟一点。”

对面仍然坚持:“九点之前。”

不给人留余地。

嘉南默默咬牙,她白天在学校上课,晚上抽时间去文化宫练舞,有时候练得狠了,回家就晚。

她与这位财神爷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。

夜里失眠时,她偶尔会在凌晨听见开门的动静。

嘉南本能地警惕,竖起耳朵听,老房子隔音效果差,那些开门关门的动静、浴室的水声,像白噪音一样细碎地响着。

要不了多久,又恢复了安静。

他行踪不定,作息成谜。

嘉南不知道他从哪里来,是干什么的,仅仅因为他钱多,适合被敲竹杠,他们就成了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。

嘉南不想得罪他,于是答应下来:“九点前我会回去的。”

这次她清晰地听见了摩托车发动的轰轰声,似要劈开风,劈开空气。

对面听到满意的答案后挂了电话。

嘉南耳边恢复了安静,所有声音戛然而止,她仍置身于午后空荡的教学楼。

阳光寂寥地打在玻璃窗上。

教室黑板的上方悬挂着一面圆钟,时间提醒嘉南,她现在必须要去食堂了。

她将手机关机,塞进书包最里层,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。

---

学校食堂分三层,一楼和二楼窗口多,饭菜分量大,且有免费的汤,去的人多。

嘉南一般选择人少的三楼。

她站在打饭窗口前,视线掠过餐盘里盛满的各种食物,脑海中有张表格,自动跳出相应的卡路里。

鸡蛋139,瘦肉143,西蓝花27,南瓜23,胡萝卜39……

雀山芭蕾舞团中的大部分女孩对这张表倒背如流,嘉南不过是其中一员。

她们严苛对待送进口中的食物,恐惧它们在自己体内变成堆积的脂肪,长胖是一种酷刑。

嘉南及时警醒,想起医生的叮嘱,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沉浸在坏情绪里,在食堂阿姨催促的目光下,她点了丝瓜、虾和小团米饭。

“嘉南……”身后响起热情洋溢的招呼声,同班同学孙汝敏端着餐盘走过来,坐到她对面。

嘉南捏了一下垂在膝盖上的围巾流苏,点头示意。

孙汝敏看向她餐盘里的饭菜,感叹:“你吃得好少,难怪这么瘦。”

“还好。”嘉南掰开一次性筷子,低头默默吃东西。

孙汝敏悄悄打量她,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,穿着臃肿的冬季校服却仍显清瘦,从袖口露出的手腕骨感修长,白得晃眼。

肩颈的线条最好看。

孙汝敏转学过来的第一天,在学校宣传栏的照片墙里看过一组演出剧照,照片中的女主角轻盈、优雅,聚光灯下,像天鹅映水。

来7班没多久,孙汝敏和班上同学已经混熟了,打成一片。

唯独嘉南。

孙汝敏发现,嘉南不喜欢别人的靠近、亲昵和女生间一切表达亲密关系的小动作。

结伴上厕所,相邀去商店,分享同一杯奶茶,手牵手,挽胳膊……这些都与嘉南无缘。

嘉南是独行者。

“你尝尝这个,”孙汝敏收回思绪,夹了一块红烧肉递过去,“好好吃。”

突然出现在米饭上的肉块呈焦糖色,肥瘦相间,裹着香浓酱汁,因油脂而染上淡淡的光泽感。

嘉南说:“谢谢。”

脑海中却跳出一个卡路里爆炸的大数字。

在孙汝敏的注视下,她将肉送进口中,就着米饭慢慢咀嚼,再慢慢吞咽。

她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攥紧了围巾,竭尽全力控制着几乎快要打颤的牙齿,和颤抖的面部肌肉。

尽量不动声色地守住秘密。

这样在外人看来,她尚且还算个正常人。而正常人不会因为一块红烧肉崩溃。

孙汝敏被她新交的隔壁班朋友叫走后,嘉南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干净。

---

傍晚放学,嘉南背起书包往校门外的公交站走。去老文化宫,还需要转一趟车。

等下了车,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。

头顶天空像一面巨大的湖泊,被冷风吹散的云泛起涟漪。

无人问津的文化宫如深山古刹般隐在竹林和古樟后,当年兴旺时,也曾门庭若市。如今落寞了,人都走光了,树影重重下,愈发冷寂凄清起来。

两扇铁门半掩,门卫室空着,不见人影。

嘉南仰头看,前方的水泥建筑中只有四楼的舞蹈室亮着灯,其他楼层的窗口黑黢黢的,仿若幽深的洞穴。

她才走几步,闻到空气中的烟味,花坛后有红色火星一闪一闪,两个保安在闲聊,语调呷亵:“魏校长又带女同学出去咯?”

“可不是嘛。”

“这里到底是文化宫还是鸡窝哟?”

问罢,他们发出含糊暧昧的窃笑。

嘉南改道从另一个方向绕进楼中。

推开舞蹈练习室的门,走到打卡机前打卡。

规矩是柳曦月生前定下的,除了周末集中安排的舞蹈课程,周一至周五需完成十小时的打卡,保证他们的训练时常。

“滴——”。

打卡声惊动了角落里玩手机的苏蔷。

她看见嘉南很惊讶,撩起自肩头垂下的卷发,问:“你怎么来了?魏春生没有通知你去挽月会所演出?”

“你确定那是演出?”嘉南道。

苏蔷一时哽住。

舞蹈表演,附带陪酒,被揩油。

去年冬天柳曦月突发心梗去世,丈夫魏春生继承了她所有的遗产,包括她悉心打造的芭蕾舞团,和舞团中的女孩们。

柳曦月用心经营十五年的文化宫,魏春生只花三个月,让它名声狼藉,变成了保安口中的“鸡窝”。

撤掉了所有兴趣辅导班,只留下了王牌舞蹈班——雀山芭蕾舞团。

这个班的成员全是柳曦月亲自筛选留下来的。她要身体条件好的,舞蹈天赋佳的,能吃苦的,能坚持的。他们来学舞,柳曦月不仅免学费,还给补贴,让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不会因家庭拮据而中途退出。

嘉南八岁给柳曦月敬了拜师茶,至今已经跳了九年舞。

舞团里像她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。

如今魏春生带着她们谈生意,赴宴会,年轻漂亮的女孩们成为了酒局饭桌上的筹码。

学生们背后直呼魏春生的大名,给他起不雅绰号,当面则恭恭敬敬叫他魏校长,魏先生。

愤怒和恐惧都压在心底。

她们当中家庭条件好的都退出了。现在留下来的,都是无路可走的,前途渺茫,刚好任魏春生拿捏。

今晚的局,苏蔷原本也被要求去,但她崴了脚,没办法。

苏蔷靠着墙壁,拿手机跟新交的男友调情,这个月她谈了三个。放任的滋味好过空虚,她想要找人陪她玩。

嘉南去更衣室换好了舞蹈服和足尖鞋,开始压腿,练基本功。

重复的动作跳了一遍又一遍。左脚踮着,右脚高高抬起,修长手臂划过一道圆弧,像鸟类扇起翅膀。

每个动作都力求完美。

她的肩颈和背脊上爬满了汗水,但远远不够。中午食堂中那块多出的红烧肉挥之不去,即便吐出来了,也有负罪感。

不断跳舞,不断出汗。

直到身体支撑不住,她才停下来休息。

“你也太拼了。”苏蔷视线仍在手机上,给男友发了张露骨的表情包,余光瞄向嘉南,问她:“你做什么事都这样吗?”

跳舞是,读书也是。

柳曦月曾经承诺的条件太优渥,使得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从小就把生活重心放在舞蹈特长上,几乎半放弃了文化课程,只有嘉南,在校成绩一直不错。

洛陵一中出了名的难考,她是凭自己本事进去的。

嘉南没回话。

苏蔷也不在意。

对面网恋的男友担心她发的是骗照,发了视频通话过来,苏蔷正打算接,被一个电话意外打断。

“喂?”

电话里的人对苏蔷说了什么,苏蔷不断看向嘉南,一边说:“对,她在舞蹈室……在我旁边,好……”

对方让嘉南接电话。

苏蔷把手机递给嘉南,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她:“魏春生。”

嘉南看见手机屏上苏蔷备注的是“死龟公”,直白露骨。嘉南指间都在滴汗,她擦干净手才接电话,“魏先生。”

魏春生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不耐烦,只说:“嘉南啊,你的手机关机了。”

他是江南水乡人,说话和风细雨的:“打不通呢。”

“没电了。”嘉南说。

“那我发的信息你有没有收到?”魏春生又问。

“什么信息?”嘉南说,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没关系,现在知道也不迟。”魏春生很好说话,“我把地址发到苏蔷手机上,你现在过来就行了。

“我让司机去文化宫接你。”

嘉南推脱不掉了。

她用毛巾擦干汗,换回了自己的棉服。

苏蔷评价她的穿着:“真土。”最简单朴素的长款棉袄和直筒裤,没有任何装饰。

又说:“纯也是真的。”

素面朝天,却吸人眼球。

“你长这么漂亮,不谈男朋友浪费了。”苏蔷关掉空调和灯,跟着嘉南下楼。

“男朋友有什么用?”嘉南问。

苏蔷:“用处可多了,可以花钱给你买东买西,还能逗你开心解闷……”

嘉南:“会愿意给你花很多钱吗?”

“当然不会啦,”苏蔷清醒地说:“人家也不是冤大头,给我点点水果沙拉,送送花,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
嘉南想了想,说:“好像不够。”

苏蔷:“哇,看不出,你好大的野心。”

嘉南平日里沉默寡言,跟谁都不亲近,苏蔷本以为她清高,是不屑于花男朋友钱的那种人。

“看来当你男朋友不容易,会被你榨干。”苏蔷开黄腔。

魏春生的司机来得比想象中要快,车停在文化宫的铁门外。

保安站在门卫室窗口,目睹两个女孩上了豪车,再次露出了鄙夷的笑。

车内后座宽敞,苏蔷偏要挤在嘉南身边。

嘉南问她:“你也要去吗?”

“顺路。”苏蔷晃了晃手机,说:“我去找男朋友的,他刚发的朋友圈定位就在那附近。”

他们是昨天在社交网站上认识的,今晚两人第一次见。苏蔷补了个妆,对着气垫盒上的小镜子整理头发,一路上忙得很。

嘉南转头看窗外的夜景霓虹,两岸高楼迅速倒退。

到达目的地,下车之前,苏蔷忽然问嘉南:“你怕不怕?”

“她们都说现在只是被揩油,再过一阵说不定就被安排上某个大老板的床了。”苏蔷说得直白,展颜一笑,口红色号明艳,“当然啰,钱肯定翻好多倍。”

还真有人愿意,甚至不需要魏春生使手段。

这样一来,真坐实了“鸡窝”一说。

嘉南莫名想,如果鬼神之说是真的,柳曦月死后魂魄不散,看见这一幕幕,会作何感想。

苏蔷用手肘撞了撞嘉南,“问你呢,怕不怕?”

“怕有什么用?”

嘉南重新系上围巾,关上了车门。



会所旁边是个公园,隔着两排高耸的杉树,嘉南听见那边热闹的笑声和沸腾的音乐,有群年轻男女在搞聚会。

风一吹,送来孜然和烤肉香。

苏蔷的男友就在那堆人里头,她找到目标,一瘸一拐地过去了。

司机按魏春生的吩咐,这趟要接的目标人物是嘉南,崴了脚的苏蔷现下没用处,无所谓她去哪里。

嘉南在司机的带领下,进了会所。

穿过大厅、檐廊,拐入一栋矮楼,里面有个小型剧场。后台化妆间里挤得满满当当,全是魏春生带来的女学生。

嘉南来得最晚。

她推门进去,其他人已经画好了妆,一切准备妥当。有的在玩手机,有的小声聊着天。

见嘉南进来,也没有多大反应。

大家彼此相熟,但关系不远不近。

排的几支舞里,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差别不大,灵活应变,所以谁缺席了都问题不大。

两个化妆师是魏春生特地请的,化妆技术特别好,开价也高,魏春生在这方面丝毫不吝啬。

毕竟他花出去的钱最后都会翻好多倍赚回来。

演出服和舞鞋有现成的,不需要嘉南自己准备。

化妆师最后给嘉南脸上轻扫了层散粉定妆,提醒她:“该换衣服了。”

嘉南抱着舞裙进了另一间空房。

室内暖气足,她剥鸡蛋壳一样层层把自己解救出来,换上舞裙。后背拉链还没完全拉上,外面传来推门的动静。

嘉南警觉地竖起耳朵,心跳停了一秒。

门没被打开,她打了反锁。

是魏春生的声音:“谁在里面?”

嘉南把裙子拉链拉好,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才去开门,“魏先生。”

魏春生中等身量,西装革履,鼻梁上架副无框眼镜,相貌端正斯文,有几分书卷气。难得人到中年,饭局不断,衬衫底下一点啤酒肚的迹象也没有。

他是穷苦人家出生,当年能够入赘富甲一方的柳家,把柳曦月娶到手,据说这张脸功不可没。

魏春生抬腕看手上的名表,不明所以地说:“现在都快七点半了。”

嘉南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果然又听见他说:“大家都七点前到的,只有你迟到了。”

嘉南瘦得凸起的肩胛骨贴在墙上,寒意侵袭,她冷得打了个噤,再次强调:“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,没有收到消息。”

“是吗?”魏春生依旧很好说话的样子,“那这次就算了。”

话锋一转,又说:“待会儿你自罚三杯吧。”

嘉南:“我还没有成年。”

魏春生扯动着嘴角的皮肉笑了笑,“只是葡萄酒。”

“这是今晚的演出费……”魏春生递给嘉南一个薄信封。

魏春生的惯例,表演前先结账,从不拖欠,有学生说他大方。

因此也有自愿跟着他赴局的。

看客们入场,谈笑风生。

演员们登台,十七八岁的少女轻盈,优美,旋转的舞步让她们像春天里簇簇绽放的花盛开在乐曲中。

两支舞,将近四十分钟。

表演退场后,大家感到精疲力竭,在后台休息,见魏春生的过来又迅速收敛了疲累的神情。

“大家辛苦了,跟我过去吃点东西。”说着便把人往包厢带,他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嘉南。

他这一晚格外关注她。

嘉南混在女孩堆里,木然跟着上前,她知道魏春生还有三杯酒等着她。

但她没想到,那三杯酒不在饭桌上,在笼子里。

不知是哪位贵客带来的宠物,一条通体漆黑、约有三指粗的蛇,盘踞在金碧辉煌的笼中。

它醒着,正缓慢蠕动,身上泛着光泽的鳞片像坚硬的铠甲。

笼子不大,有些低矮,堪堪装下它。

因而多出来的三只酒杯被挤在角落里。

嘉南需要打开笼门,伸手进去拿,空间逼仄,稍有不慎就会碰到它。

一屋子男男女女,年轻的,年长的,身居高位的,被人踩的,喝酒的,敬酒的,浓墨重彩的浮世绘在灯光下铺展。

画卷上的所有人此刻目光汇聚在笼中的蛇和穿舞裙的少女身上。

猎奇,刺激,吸人眼球。

他们等待少女把手伸进笼中的刹那,想看她的眼泪,想看蛇吐红信,想看平静崩裂后爆发出尖叫。

嘉南站在笼子前,回头看了一眼。

视线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人群中的魏春生。

他在等嘉南的情绪决堤,低头认错,他不信她不怕。

魏春生戏弄她,侮辱她,试探她的底线。因为在这么多女学生里,嘉南最不可控,最难琢磨。

总要给她个教训。

可她真敢把手伸进去,勾到了笼子里的酒杯,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蛇身。嘉南脑子麻了一瞬,动作却极快。

蛇没有发怒,它不介意人的触碰。

如它的主人所说,性格很温和。

虚惊一场。

嘉南取出三只杯子,满手湿濡,不知是杯中洒出来的葡萄酒还是冷汗。她唇色惨白,被口红遮掩着看不出来。

头顶的光让人眩晕。

舞团里的一个女生抓拍了方才的惊险画面,把照片发到了微信群。

那是她们几个关系好的舞蹈生组建的小群。

@苏蔷:“你今晚没来,错过好戏了。魏校长真会玩。”

面前的啤酒又开了一打,撬掉瓶盖后金黄色泡沫飞溅,苏蔷笑着往男友胡鑫身后一藏,明艳的红唇中吐出笑:“真不能再喝了,再喝老娘要站不稳了。”

胡鑫左边有个人搭话,一起灌苏蔷:“酒是神仙水,喝了能解忧,多喝点才好。”

这人身材瘦小,留着齐肩的头发和小撮山羊胡子。

他名字有意思,姓师名仁,叫师仁,跟“诗人”同一个音。

外号就叫“诗人”,平常说话拿腔捏调,宣称自己喜欢研究乐器,爱吹箫,钻研那些朋友们一听就哄笑的淫词艳曲。

他天天喝酒,搂着不同的女孩谈情说爱,得意道:“我这叫夜夜笙歌。”

胡鑫指指杉树后的挽月会所,“你这是虚的,那里头才是真的——钱堆出来的夜夜笙歌。”

师仁亲了下揽着的女伴,腻在对方身上说:“他们在销金窟,我也有芙蓉帐,同样都是度春宵,差不了多少嘛。”

苏蔷翻了个白眼,嘀咕了句“油腻”,师仁没听到,头枕在女伴的胳膊上,跟周围的纨绔们普及:“这叫‘碧玉枕’。”

手指摸到女伴鲜艳的唇,“这叫樱桃关。”

再摸到她削瘦的锁骨,“这叫金鱼窝。”

一群人听得拍手叫绝。

右手边有桌打牌的,也往这边看了两眼。

苏蔷手机震动,见小群里有人@她,点进去看,放大了那张照片。

她看到了嘉南。

穿着漂亮舞裙的嘉南,站在铁笼前,跟盘踞的黑蛇对峙。

白的纤细修长的手臂,黑的粗壮的蛇身。冲突感强烈,一种无声的对峙。

胡鑫凑近苏蔷的手机,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,问:“这女的谁啊?哪儿来的图?”

“你又不认识。”苏蔷正要收起手机,被师仁一把夺过。

师仁喝得醉眼迷蒙,对照片里的女孩指指点点,还扬着手机四处展示:“瞧瞧,瞧瞧,这才是顶级的樱桃关、金鱼窝……”

他正说笑着,毫无防备,手机被人给一把掀了。

这一下来得太突然,在场谁都没反应过来。

只见手机在半空猛地划了道长长的抛物线,砸进旁边的人工湖里,入水的瞬间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
师仁醉醺醺的身体不稳,被那股力道带着从小马扎上摔倒,愣愣坐在地上,半晌忘了爬起来。

“纵哥,咋、咋地了?”师仁酒醒了,紧张到嘴里蹦方言。

掀他手机的人是个面相不善的年轻人,烟叼在嘴里,飘起的烟圈轻纱一样漫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眉骨,眼尾是狭长的,微微上挑,眼睛不带什么情绪地往盯着师仁。

叫师仁心里发毛。

师仁没明白这场无妄之灾怎么来的。

他搂着小美人喝醉,陈纵在左边跟人玩桥牌,附近还有搞烧烤的,唱歌的,同一片草地,大家原本相安无事。

怎么就突然翻脸了?

“纵哥……”师仁又要求饶。

陈纵的眼神变得凶狠,手里的扑克牌抽在师仁嘴上,声音清脆,一下接一下。

全场寂静。

鸦雀无声。

躁动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所有人目睹着这场没有缘由的发难。

师仁的嘴被抽肿了,疼得眼冒泪花。

但他不敢动,也不敢出声,再给他两双手也打不过面前这疯子。

只要他发出一点声音,扑克牌的力道就变大,彻底堵住他所有的话。

陈纵似乎极讨厌他这张嘴。

苏蔷因为场上的气氛而心弦紧绷,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被陈纵吸引。

她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,那是她的手机!

飞出去的是她的手机!!!

但她没敢冒然喊出声,咆哮全埋在喉咙里。

嘉南站在会所二楼的窗口往下看,夜色并不那么深,杉树林后的景象隐约可见。那群人的聚会还没有散场,不知怎么,气氛不太对。

好像谁跟谁起了争执。

嘉南听不清,目光却遥遥跟一个人相撞。

她微愣,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上的时间,八点半,她得快点儿回家了。

魏春生暂且放在一边,至少今晚这关熬过去了。

嘉南快步离开会所,在路边拦出租车,抵达打碗巷。车费太贵了,付钱的时候肉疼,但没办法,谁让她赶时间。

巷子窄,弯弯曲曲,两旁的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杂物,萤火般的灯光从窗缝中溢出,嘉南步子有些快。

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。

她穿过竹竿上晾着的大牡丹花床单,进了面前的矮旧楼房,身后的脚步像影子,跟随她从一楼到五楼。

人和影子都在501门口停下。

嘉南掏钥匙,开门,按亮手机一看。

8:59。

她伸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,室内灯亮了,她暴露在光明中,身后的影子变回人形,变成了一个少年人的模样。

他个头很高,穿一身黑,外套上染着淡淡的烟草味。进了屋就踩在门垫上换鞋,没跟嘉南说话,径直走去自己房间。

“我没迟到。”嘉南在他身后说,“刚到九点。”

他本来就不爱搭理人,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如此,冷淡地“嗯”了声,关上了房门。

嘉南也不介意。

因为他是陈纵,501唯一的租客。

她的财神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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